顽徒

又懒又颓的中龄少女

姑苏雪

大概是含光君参加清谈会去了,羡羡孤枕难眠各种作妖,最后夫妻双双把家还的一个故事。

婚后蜜里调油的一个小日常。

云深不知处的夜晚寂静的只剩下蝉鸣。

 

夜色像是流动的水,温柔的将窗口的几枝玉兰映在木地板上。

 

一室春深。

 

魏无羡今夜第无数次地,又翻了个身。

 

哪里不对。

 

他将自己往被子里一缩,向左滚一滚又向右滚一滚,从前并不觉得有多大的一张床今夜宽敞的过了分。魏无羡从里滚到外,在那张绣着卷云纹的床褥上,极为不雅地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又侧身翻面,变成一个面朝下屁股朝上的极为不雅的大字。

 

摆在外边的枕头是蓝忘机的,如他本人一样摆的一丝不苟整整齐齐。只是在魏无羡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里头之后不再那么平整,端正的卷云纹皱成了一团。

 

就好像蓝忘机拥抱魏无羡的时候。魏无羡扑到心上人怀里,用尽全力地贴近他,将他的衣服弄皱,将他的雅正揉皱。用脸蹭一蹭心上人的胸膛,听着蓝忘机本来平静的心跳陡然加快,揉皱了蓝忘机心上的一池春水。魏无羡将脸埋在蓝忘机怀里,看不见蓝忘机像春日里初绽的玉兰一样温柔的眼神,只能感受到更用力的回抱,恰好束在魏无羡腰上。

 

魏无羡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。

 

蓝忘机不在。

 

魏无羡将脸埋在蓝忘机的枕头里,轻轻地,蹭一蹭,感受绣着的卷云纹擦过脸颊的极轻的痒意和恰到好处的疼。他近乎贪婪的喘气,深深的吸入在鼻尖萦绕的檀香。

 

他闭上眼,想象着自己在蓝忘机的怀里,檀香环绕着他,就好像蓝忘机拥着他。

 

蓝忘机的拥抱永远都是温柔的,带着五成怜惜五成宠溺,让魏无羡感觉自己像是什么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宝贝。蓝忘机抱着他就像是抱着风一吹就要碎了的古籍,或者是刚满月的软绵绵的小娃娃,小心翼翼地。要强的夷陵老祖在这样的怀抱里,就变成了小小的羡羡,姑苏的蓝二公子放在心尖上的道侣。

 

魏无羡终于坐起身来,裹着一身的檀香。

 

上弦月在极深的夜色里格外明亮,重云掩映下透出含羞带怯的光。魏无羡撑着头,感叹姑苏的夜色与其它地方实在不同。

 

云梦的夜是一点也不暗的,夜里没有重重叠叠的云。夜空如同一匹藏青色的绸缎,堪堪展开,延伸到天涯海角。而云梦最手巧的绣娘,用最闪亮的金线,在这一匹绸缎上绣上或圆或缺的明月,绣上明亮璀璨的星子。

 

云梦多大泽,水天相接,抬眼是如水一样的夜色,垂眼是深沉如夜的一片微澜。星光映在水里,被水波揉碎,映出夜的万种风情。如此这般,天是暗里透出亮,水是亮里藏着暗。

 

明明暗暗里,是魏婴的一生。一辈子就这样过去。

 

姑苏的夜是朦胧的,夜间重云层层叠叠,丝丝缕缕的包裹了明月星辰。再如何的明媚与璀璨,都会在这样的朦朦胧胧里,变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。姑苏的景就像姑苏的人,像彩衣镇买枇杷的小姑娘,操着一口吴侬软语,嘴上嫌弃他,却实实在在温温柔柔地笑着。

 

更像……更像谁呢?

 

魏无羡依旧裹着被子,撑着头,想了半刻,笑了。

 

像蓝湛。

 

刻板的三千条家规教出的端方君子,像拿尺子量出来似的一言一行,绝不逾矩。头发梳的一丝不乱,衣服穿得整整齐齐,云纹抹额在脑袋上卷一圈又从冠后垂下,自有一番神仙似的飘逸。是他求学时一心捉弄的小古板,是霁月光风的含光君,是照世如珠的君子,是逢乱必出的世家弟子楷模。

 

可他这么仙的一个人,也在百凤山趁人之危将他按在树上强吻,在不夜天打伤了三十三位前辈,在静室中藏下几坛天子笑,为了他,从阳关大道跳到了不可预测的独木桥上。

 

蓝湛这个人啊,魏无羡笑着想,像姑苏的山,像姑苏的水,像姑苏的夜色,也像姑苏的玉兰,更像极了姑苏难得的雪。

 

魏无羡还记得第一次在姑苏看到雪的时候。

 

那时候他是十五六岁的魏无羡,蓝湛也不是逢乱必出的含光君,只是十五六岁的姑苏蓝二公子。

 

魏无羡晨起时就觉得比平日更冷上几分,打开房门一看,地上竟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。惊喜之中,他一把推醒了同室而居的江澄与聂怀桑,叽叽喳喳的推他们去看在姑苏看到的第一场雪。

 

“有什么好看的,云梦不也年年都下雪吗?你是不是睡傻了?”被扰了清梦的江澄揉着惺忪的睡眼,如是说道。

 

魏无羡于是抛下江澄,披上外袍就冲出去看雪。一边跑还一边想,江澄这傻子,

 

——姑苏的雪和云梦的雪才不一样呢。

 

云梦的雪自有一番侠气,大雪如鹅毛,气势磅礴而恢弘。大片大片的雪在朔风里急转,如同他手下随便舞出的最漂亮的剑花,红日初升一般的磅礴。云梦的大泽冻住了,积雪堆了一层又一层,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
 

姑苏的雪是不一样的,姑苏的雪温温柔柔的,却在那一点一点的小小雪子里头藏着冷。看起来像棉絮一样的雪花极轻极缓地从云中飘下,好像裹着云层里仙子的歌谣。在徐徐的南风中,转圈,舞蹈,飘扬,最后落下,轻轻地覆在山石草木上。

 

姑苏的雪是积不住的,至少积不了云梦那么厚厚一层。只是在地上蜿蜒出水迹,或飘进池塘里就此融化。总之是那么温柔的,将姑苏装点成广寒仙境。

 

魏无羡跑着,想着,却突然停下来,一动不动,只剩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。

 

路的尽头,蓝湛站在那里。

 

雪落在他身上,与白色的云纹披风融为一体,好像这雪就从云中来,最后又回到了云中一般。都说皮肤白的人,一点点脸红都能看的无比明显,蓝湛冻得有些微红的鼻头便是对这话最好的诠释。一点点的微粉在他脸上被无限放大,又是柔和,又是明媚。

 

魏无羡看呆了。他呆呆地想,这姑苏的蓝二公子,莫不是什么仙人下凡吧。

 

蓝湛转身发现了他,淡琉璃色的眼睛里泛起一阵微澜,这一点微澜在魏无羡的眼中也无限放大。就如同蓝湛弹琴时的那一双手,有力地拨动了他心中的弦。

 

魏无羡又笑了起来,如同他往常那样对蓝湛笑:“蓝湛,你们姑苏下雪可真好看!我现在才觉出这云深不知处有多美!”

 

蓝湛没有应声。少见的没有说他无聊。

 

“怎么同样是下雪,我们云梦的雪同你们姑苏的雪这么不同……”

 

“如何不同?”神仙一样的蓝二公子终于开了口。

 

“我也说不出来,只是这雪都是很美的,”魏无羡挠了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不如明年你来云梦,我带你看看我们云梦的雪吧!哦!还要请你喝一碗莲藕排骨汤,我师姐的手艺,那可是没得说的!大冬天里喝上热腾腾的一碗,那实在是……”

 

魏无羡说的入神,眼中一片向往。蓝忘机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看着魏无羡,就这样看着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

魏无羡终于回过神,发现这如珠如玉神仙一般的蓝二公子这样看着他,便觉得有趣,又犯了逗人的毛病,只想逗逗蓝湛玩。

 

“哎呀蓝二公子,你可真是长的比神仙还好看,彩衣镇的小姑娘都……”

 

“轻狂!”蓝二公子终于忍不了他,转身便走。

 

魏无羡爆发出一阵大笑,直追着蓝忘机跑:“诶蓝二公子,你等等我呀!哈哈哈哈你怎么还同小姑娘似得害羞!”

 

魏无羡在床上笑的喘不过气,心想着真想再逗一逗当年的小古板。

 

笑来笑去,滚来滚去,被子褥子都被魏无羡滚得乱七八糟。魏无羡笑够了,在一床凌乱里顶着乱发又一次坐起身,在急促的喘息里用力的咳了几声,等着气息慢慢平静下来。

 

已是月挂中天了。

 

魏无羡在一个人闹了许久之后终于难得的静了下来,怔怔的看着星子深深出神,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都是蓝忘机的脸。

 

真想他啊。魏无羡歪着头叹气。真是太想他了。

 

第无数次撬开那块溢满酒香的地板,魏无羡发现里头空空如也。

 

苦也!蓝忘机不在,我堂堂夷陵老祖连天子笑都没得喝了!魏无羡绝望的大字型躺倒在地上,望着窗外的月亮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

跳到墙外的那一刻,魏无羡轻轻地将脚扭了一下。望着面前熟悉的乌瓦白墙,魏无羡弯了弯嘴角,多少年没翻墙了,生疏了生疏了,以后多练练。

 

下山的那一条路,魏无羡这两辈子,已走过无数遍了。夜深,路旁没有鸣鹊啁啾,只有不知名的虫子,躲在树下,躲在草间,吟唱着春深的一场梦。

 

这样长的台阶,魏无羡忍不住抱怨,没有蓝湛陪我一起走,无聊至极。

 

想到这里,魏无羡忍不住又笑出了声。

 

无聊至极,这个词好。我同蓝湛呆久了,同寝同食,耳濡目染,怎么将这小古板的样子学了十成十?魏无羡又下了两级台阶,摇了摇头,

 

——不对不对!小古板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,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。现在蓝湛对我那是捧在手里怕化了,哪里会说我无聊至极。

 

想着蓝湛,笑着自己,魏无羡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。

 

果然,想着蓝湛,就一点都不无聊了。

 

这样深的夜里,只有一家酒肆开着,就是多年前他翻墙出来买酒的酒肆。魏无羡走进去,里头格局都是没怎么变,只是趴在柜台前的掌柜的变了,不过都是一样的昏昏欲睡。

 

“这么晚了,公子怎么还出来买酒啊?”掌柜的揉着惺忪的睡眼,打着哈欠。

 

 “这几日我娘子回娘家去了,长夜漫漫,着实难熬啊。”魏无羡接过掌柜的递来的两坛天子笑,温柔的笑了笑,“想他呀,想的紧呀!”

 

小掌柜羡慕地看着魏无羡:“您和您娘子实在是恩爱啊!”

 

魏无羡一摇一摆地晃出了酒肆,吹着口哨得意洋洋:“你还别羡慕。不在他怀里我都睡不着啊……”

 

小掌柜挠挠头,怎么是这客官的夫人搂着官人睡呢?难不成竟有身材比这位客官还高大上几分的女子不成?

 

没想通。小掌柜撑着头,又会周公去了。

 

爬上那个熟悉的墙头时,魏无羡叼着根不知哪里拔来的草,突然地眼睛发亮。

 

他想了一夜的人,就静静地站在墙的那一边。

 

神仙似的蓝二公子美貌不改,还是多年前初见的模样,背着那把流转着蓝色光芒的剑,在月光下,抬头望向他。

 

魏无羡突然就笑了,索性吐了嘴里的草,挑挑眉:“哎呀,真是倒霉,怎么又给蓝湛你抓到了?”

 

蓝忘机无奈地摇摇头,张开双手:“下来。”

 

稳稳地落在蓝忘机怀里的时候,魏无羡没头没脑的说了句:“都是春天了,蓝湛。”

 

蓝忘机抱着他向静室走去,回了句嗯。

 

魏无羡摸摸蓝忘机的脸,让他与自己眼神相对。蓝忘机停下了脚步,就站在一树的玉兰花下,魏无羡借着姑苏朦朦胧胧的月光,一寸一寸的看他神仙似的蓝二公子,拼命地吸入蓝忘机身上的檀香。

 

“怎么?”

 

“没什么,”魏无羡调皮的歪了歪头,“只是神仙似的蓝二公子,什么时候同我去云梦看雪啊?”

 

蓝忘机吻上他的道侣,只留那一轮将落的上弦月躲在重云之后,羞得不敢睁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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